輕拂的夜風吹散了她胸中的迷霧，同時，也將好友們的笑語重新掃進了她的耳中。她聽見阿卿在說，看起來Tony做底稿的水平好像也提高了不少嘛，而若菲對此的回答是，其實是他們的報表略微簡單些，不像魏淩所在的項目那麽覆雜，Tony又不是笨蛋，理清思路上了手，該會的也就會了。

“這麽看來，今年夏天他豈不是要跟你爭滿分啦？”陸琪拍了拍魏淩的肩膀，用打趣的方式重新加入了閨蜜們天馬行空的話題。

不料，這句信手拈來的玩笑話卻引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回應：“無所謂啊，反正我也待不久了。”

哎？

銀盤般的圓月懸於夜幕，安靜地撒下一層朦朧薄紗。露臺上的小圓桌半明半暗，陸琪的臉藏在夜色裏，不知喜悲，而魏淩的面龐卻被月華照亮了，較之平常似乎更白皙了些，她的顴骨甚至微微地泛出了光來，顯得格外神采飛揚。她愉快地歷數著自己接下來的計劃，考托福、申請學校、準備簽證，等等，摻雜在昏天黑地的忙季裏頭大概會忙到爆炸吧，可她卻說自己在過去這一半年裏，似乎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充滿希望——不僅僅是因為能和久違的男朋友重逢甜蜜，更是因為有機會去外頭看一看，從此便能讓自己的生活也翻開了新的篇章。

“以前我都不敢去想這件事，因為自己下意識就認定了我媽絕對不會同意我出國。嗯……真的謝謝你們在當時給了我那些建議，讓我明白出國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完全不可能，所以之後，我就開始認真地做計劃、做各種準備，當然我男朋友在裏頭也幫了不少忙啦……”說到這裏的時候，魏淩抿了抿唇，垂目含羞，也不知是沈浸到什麽回憶裏去了，直到短發女生輕輕地捶了下她的胳膊，她才吐了吐舌，覆又回到了“勇鬥大魔王”的話題上來，“等自己全都考慮清楚之後，我和我媽終於開誠布公地談了一次。當時我還很緊張呢，說話的時候都結結巴巴的，生怕被她一通奚落……不過還好，謝天謝地，就像你們說的那樣，她看到我想清楚了、並且已經準備好承擔或好或壞的後果，最後也就不怎麽情願地答應了。反正還年輕，試試也不虧嘛。”

“就是就是，你真是太棒了！”

“是呀，好羨慕你呀……”

阿卿和若菲大呼小叫地祝賀著魏淩，一連串諸如“大腿”、“代購”、“喜糖”之類的詞語交織在彼此的耳畔，如同前赴後繼的煙花，爭先恐後地在夜幕中綻開燦爛的光和影。只是，在光影漸漸褪去後，空氣中卻不免會殘留幾縷刺鼻的硫磺味，在熱鬧的火樹銀花消失無蹤之後，不經意撞進敏感的鼻息和心緒裏。

“但是這樣的話，我們以後就要分開了呀……”陸琪撅了撅嘴唇，鼻頭有些微微的酸楚。她不是天真的學生妹，歸因於行業特性，她很早就明白她們這群人早晚都會各奔東西，可是當這一刻真正的來臨的時候，理智卻沒有辦法說服那些毫無道理的感性。這是她的小團體，這群人是自己初入職場時最好的夥伴，就好像是小動物在一出生時會把第一眼看到的東西認作媽媽那樣，她早就習慣在迷茫時抓住她們的衣擺，在沮喪時撲進她們的胸懷。

魏淩伸出胳膊，溫柔地攬住了陸琪的肩頭。她本來大概還想再說些什麽來安慰一下不忍離別的好友，不料，卻聽見另一邊的阿卿先扯起嗓子咋咋呼呼地聒噪了一通：“哎，陸琪你是不是傻？我們又不是在古代了，現在有□□有微信有微博，你還怕找不到魏淩嗎？再說了，萬一以後她天天都在朋友圈裏秀恩愛曬幸福，到那個時候啊，說不定你都恨不得想要屏蔽她呢。”

“可不是嘛，只要有心聯系，怎麽都能聯系得上。”若菲捏了捏領口，略略一揚嘴角，然後便優雅地垂下頭收起脖頸，伸手在黑暗中點亮了熒熒的手機屏，“有時候想想，就算真的離開了，其實和現在也差不了多少吧。反正我們總是在出差，一旦忙起來了幾個月也見不到一次。”

“嘿，別這麽說。”許是聽出了隨著夜色一並厚重起來的傷感氣氛，魏淩清了清嗓子，用溫和的語調慢慢撫著姑娘們的耳廓，猶如夜路上那一束昏黃的燈光，“我們要相信人生的際遇是很奇妙的，沒有永遠的相聚也沒有永遠的分別，說不定呀，轉個彎我們就又碰見了呢？就像Mark和陸琪這樣，不也是很好嗎？”

“餵餵餵！我們還沒怎樣呢……我都沒想好……”

陸琪下意識地拽了拽魏淩的胳膊，不料，這句刻意辯白的輕聲細語卻引來了一陣不屑的揶揄：“行了陸琪，你就從了他吧。暗戀了這麽多年，到這會兒反而扭扭捏捏了，假不假啊你！”

“不是啊，我是在想……”

“別再想來想去了好嗎？我的大小姐。”這下，就連女神小姐也冷下了臉來，寡淡的聲色在冰涼的月光下顯出些許“高處不勝寒”的味道，這令陸琪不覺閉上了嘴、下意識便乖乖地受教起來，“誰說談戀愛就一定要奔著結婚去了？戀愛談得水到渠成了就去結婚，而不是為了結婚才談的戀愛。與其整天想這些有的沒的，還不如好好地去談一場戀愛，去撒嬌去吵架、去索取去付出，談得開心就繼續，覺得沒意思就分手，幹嘛要在‘糾結’上浪費時間呢？”

“呃……話是這麽說沒錯，可是這樣會不會……不太負責任啊？”

“不負責任？呵，你是想說綠茶婊麽？”若菲轉過頭去，面對浩渺月色，自顧自地聳了聳肩膀，“如果你們覺得這是綠茶婊的話，那就算是吧。反正我是不會覺得這有什麽丟人的。如果有人心甘情願對你好、你開心他也開心的話，那任性一點有什麽錯呢？呵，也不知道你們怎麽就一個個都著了魔，為什麽都那麽愛逞強、非要做什麽女漢子……”

即便穿著厚厚的外套，女神小姐的背影看起來仍然相當纖瘦。阿卿朝魏淩偷偷地使著眼色，而陸琪則幾番欲言又止，也不知道從哪兒可以插話進去。直到若菲的話音全落，在空寂的露臺上響起淺淺回音，她才怯怯地開了口，可是話出口時，卻又感覺怎麽都文不對題，縱是有理也變得沒理了：“對啊沒錯……嗯……也不對啦，我沒想說你是‘綠茶’呀……那個‘不負責任’，說的是我自己啦……那個……其實我想說的是，如果我就這樣心安理得地接受了Mark，那……之前那個譚老師要怎麽辦啊？昨晚他還在跟我發消息聊天呢……”

“哈？”

若菲猛地轉過身來，帶起一陣疾風，讓陸琪的頭發忽一下飄起、然後又慢悠悠地垂落下來。她歪著腦袋半瞇起眼，用一種仿佛在看白癡的表情瞟了陸琪三秒鐘，然後舉起大拇指朝阿卿的方向搖了一搖，而與此同時，短發姑娘那元氣滿滿的聲音便順勢從黑暗裏蹦了出來，就好像霎時點燃的仙女棒那樣濺出了一片星星點點的光芒：“哎喲這有什麽難辦的！來來來快把譚老師的微信號給我，我來幫你搞定！”

一邊說著，她一邊便接過了陸琪的手機，然後在通訊錄裏愉快地翻找起來，而陸琪卻一臉茫然地將自己的目光在若菲和阿卿之間來回游移，似在努力回憶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麽關鍵線索。若菲挑了挑眉，自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，而阿卿則在手機屏幕上愉快地點來點去，一邊點一邊還興奮地喃喃自語著：“……長得又高又帥，身材超棒，歌還唱得這麽好聽，也不花也不油，當孩子王一定很有愛心，嘖嘖嘖……”

魏淩已在一旁捂嘴笑了起來，而直到這時才終於明白過來的陸琪則嘆了口氣，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，然後假意正了神色，昂起脖子高聲問道：“周軼卿同學，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要告訴我？”

“是的。”阿卿把手機遞了回來，正視前方的黑眼眸在朦朧的月色下神采奕奕，如同種下了一顆晨星，“陸琪，既然今天你已經做出了選擇，那我就不客氣了。是的，我打算去追譚老師，他是我喜歡的那種男生，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去試一試。而且，醜話得先跟你說在前頭，如果某一天你覺得你和Mark不合適了、到那時想再問我要人的話，我是絕對不會把譚老師讓給你的。”

“切！你還挺自信的嘛……你怎麽就知道譚老師肯定會喜歡你……”陸琪翹起了二郎腿，腦袋一仰，鼻孔快翻到天上去了，“而且，誰說我決定要選Mark了？”

“你自己說的呀。”阿卿歪著腦袋指了指才剛物歸原主的手機，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。

只一剎那，陸琪的臉便轟一下熱了起來。她知道阿卿在說什麽。先前在大家閑聊的時候她收到了Mark發來的一條消息，問她想好了沒，要不要在一起試試。也不知是哪根神經搭錯了，明明心裏還有好多猶豫的問答題沒有做完，可是在那一刻，她居然不假思索地就回了一個“好”過去。也許就像是阿卿所說的那樣，經歷了這麽多年偷偷摸摸的喜歡之後，這個“好”早就是潛意識裏的標準答案了。感情不是按質論價的東西，戀愛結婚也不是在菜市場裏吆喝買菜。高分問卷未必就會真的幸福，中不溜秋也不代表就一定希望渺茫。用條件來選對象，哪怕是再合適的，自己總會覺得還有些邊邊角角處的不妥帖，可是倘若真的遇見一個自己喜歡的人，即便前頭有茫茫人海、千種萬款，自己依然可以只消一眼就把他給挑出來。

因為在自己眼裏，唯有他才是那個真正鮮活的人，至於其他那些過路的甲乙丙丁，不過是些冰冷的簡歷和考分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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